《异乡人:上海的芥川龙之介》:我没有良心,有的只是神经
《异乡人:上海的芥川龙之介》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的《上海游记》,讲述上个世纪日本著名文人,芥川龙之介,作为《大阪每日新闻》特派员来到上海的所见所闻。
芥川龙之介
对于喜欢日本文学的人来说,芥川龙之介是一个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人物,对于影迷来说,他的名号同样响亮,电影大师黑泽明的代表作《罗生门》就是以芥川的两部小说,《罗生门》和《竹林中》,为母本改编创作的。
芥川一生和当时日本很多文人政客一样,深受中国文化熏陶,对我国名著如数家珍,有着浓烈的中国情节,这也是他愿意被外派到中国来的主要原因。
但他却不像他的前辈伊藤博文那样,在学习中国先进文化知识的同时,顺便吸收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那达则兼济天下的情怀,反而鄙视政治,在他看来,追求艺术才是他人生的意义和目标。
这样一位当时首屈一指的文坛新星,日后的名家,却在自己35岁,也就是中国行的6年之后选择了自杀。剧中甚至在末尾点出,芥川自杀时还穿着中国布料的浴衣,虽然这有待考证,但依旧让人浮想联翩。那么芥川的这次中国行,是否为他之后的自杀埋下了伏笔呢,我们放到文章最后来谈。
今非昔比的帝国
1921,大正10年,一战后,二战前,也如剧中介绍的那样,当时的日本正处于明治与昭和两个艰难时代的夹缝之间,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小阳春。
明治维新前,日本最大的老师还是中国,日本从汉唐就开始盯着我们这块大陆使劲研究了,他们对于这块陆地的执著可能不亚于我们自己,就连书面用语也是标准的汉字,因此在剧中芥川和露露沟通受阻时,汉字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信使。
明治维新后,日本渐渐开化并且西化,军国主义到达顶峰,为这座岛国在甲午战争和一战中崛起奠定了基础的同时,也为它在二战中的猖狂埋下了伏笔。
剧中所处的大正10年,正是上世纪日本人最春风得意的时光,反观那时的中华大地,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昔日的帝国正在被瓜分和瓦解,好像只要是个外国人就能来这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其中当然也包括上海。
老上海的浮光掠影
初到上海的芥川,刚出站就被拉客的人力车夫团团围住,包括之后吃到甜头就强买强卖的老太婆,它们都是典型的中国景象,相信每一个在中国生长的人都不会陌生,因为这样的场景时至今日依旧魅力不减,而芥川的中国世俗文化之旅才刚刚开始。
那时的上海,绝对是中国最繁华也是最国际化的城市,熙熙攘攘的街市,满地的外国人,热闹且充满活力。说它是当时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最中心也不为过,丝毫不逊于之后的香港。
在体验过嘈杂的市井后,芥川来到既是餐厅又是舞厅的高档场所,这样的场面在芥川心中,与日本四处隔板的室内设计形成了鲜明对比,直接彰显了我天朝文化之精髓——大气。
在拜访退居在野的郑孝胥时,芥川对于中国套路又有了更深的了解。政治家口中的清贫只是说说而已,远离世俗和安贫乐道在他们口中可以和待价而沽划上等号。之后郑孝胥亲自为他点烟的行为令他受宠若惊,这样的待客之道在日本还不常见,更别说以郑孝胥在政治和文化上的地位,也是当时的芥川远不能及的,这样礼仪的背后又是中国文化的一大展现——讲究。
但是熟读中国名著的芥川本不应对这些感到惊讶,笔者倒回去看了下芥川在给友人介绍自己书单时提到的几本书,唯独少了《红楼梦》,可能这就是原因吧。不过这样的设定应该是本剧故意杜撰的,因为在现实中,别说《红楼梦》了,连《金瓶梅》和《肉蒲团》芥川也都烂熟于胸。
在体验完上层建筑后,镜头直接切到了市井底层,影片也将这一段取名为罪恶。再光鲜亮丽的舞台,也得有如百鬼夜行图般的幕后。强盗、站街女和瘾君子先后登场,芥川对于他们的态度显然是鄙视的。
上层有上层的玩法,底层有底层的活路,他们共同组成了我们中国独特的世俗文化,缺一不可,就如芥川所感受到的京剧一般,再高雅的戏剧,缺了那股喧闹声也不行。
而在当时,最能将世俗和文化结合起来的地方,其实是如今已成历史的青楼。那时的每个青楼中总会有一个叫林黛玉的女子,好像不读红楼都不配当头牌一般,如今这样的传统我们只能依稀在足道店中窥见。
剧中芥川同意被外派到上海有两个缘由,一是为了写出游记,二是为了逃避女人。显然,芥川为了逃避日本女人所选择的方式,就是在中国青楼中找其他女人,甚至是男人。这样做的后果是,芥川不仅陷的更深,还在这个原是日本小阳春的明媚年代,被蒙上了一层独属于中国的时代悲怆。
如此戏剧化的设定同样是本剧刻意而为之的,因为在原著游记中,并没有露露这个男人,也没有玉兰的人血核酥。
本剧在对中国世俗和文化的展现上,方向很准确,但内容很欠缺,仅仅停留在表面,对于剧中的芥川和剧外的观众来说,这充其量只是一次奇观式的体验。连本剧最热衷的上海青楼景象,也有种诡异的抽离感,远没有我们自己的《海上花列传》那样真切。
精英的审视与文人的意淫
再者,芥川在剧中接触的人都是当时中国的精英人物,就算是在青楼,深入接触的也是曾经辉煌过,如今家道中落的露露和玉兰,而对于当时中国的底层生活,他刚看到了现象就匆匆走过,在根本不知道他们真正想法时,就已得出了结论,并且以此和革命先烈李人杰开始了攀谈交心。
除了精英视角外,他的文人习性也展露无遗,观察市井百态时充满了文人的浪漫,就连路边的乞丐,在他眼中,也多半是某位神仙的化身。
特别是在他劝说露露少吸鸦片多读书的时候,完美地体现了所谓军人逼良为娼,文人劝妓从良的传统。
从这点看,本剧对于中国底层的剖析,远不及之前那部同样是NHK出品的《三和人才市场》,或者说它本就没有这个打算,本剧更多呈现的是一次自上而下的审视和意淫,就像影片开头所引用芥川的那段话一样,“没有良心,只是神经”。
最后,回到本文开头提出的那个问题,芥川的这次中国之行是否对于他的自杀有影响。我认为有,但肯定不如剧中刻意营造的那么强烈。
芥川作为一个追求极端艺术和深刻怀疑主义者的形象,是早在中国行之前就形成了的,从他的遗稿《傻子的一生》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虽然他热爱中国文学,但西方哲学对他影响更深。同时,作为一位上世纪的日本文人,也如芥川自己所讲,“没有良心,只有神经”,这可能是那个时代日本作家的普遍特性,芥川、太宰治、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顶尖文人通过自杀来完成生命的行为,在当时的日本好像成了一种风气,因此在笔者看来,关于自杀的原因,应该更多从日本自己身上找,中国是赖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