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可能不信，2001年首播的《兄弟连》距今已经有小20个年头了。

千禧世代横空出世，讲述美国101空降师506团E连战场传奇的《兄弟连》曾经是电视史上的奇迹。

《兄弟连》1.25亿美元的天价投资时至今日看来仍然不可思议（这比作为制片人的斯皮尔伯格在拍摄《拯救大兵瑞恩》时多烧了一倍），此后的近十年中稳坐影史最昂贵美剧宝座——当然后来光DVD碟市就赚足7亿美金的票房成绩印证这笔投资不亏；

《兄弟连》的卡司阵容今日看来仍然不可超越，除了担任监制的汤姆·汉克斯和斯皮尔伯格之外，法鲨、一美、大卫·休默、汤姆·哈迪、西蒙·佩吉甚至主持人吉米·肥伦都曾在其中露面。

《兄弟连》的影响力今日看来仍然叹为观止，它不仅和同时期的《黑帮家族》《火线》奠定了“HBO出品，必属精品”的金字招牌，成就了国人观众的美剧启蒙，更让一掷千金的HBO尝到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甜头，为《权力的游戏》《西部世界》等下一个十年的精品大制作美剧开创了先河。

《兄弟连》伟大到最终能与它相提并论的只有它自己。十年一轮回，2010年同样由汤姆·汉克斯和斯皮尔伯格参与制片，同样以2.23亿美元巨额投资，同样聚焦二战美军的《太平洋战争》以《兄弟连》姊妹篇的姿态全方位刷新了前作的纪录。

只可惜，本以为《太平洋战争》将引领二战主题美剧热潮的观众们万万没想到这已是巅峰。此后十年，二战主题美剧几乎断档——这里不抬杠，硬要举反例轻而易举，《高堡奇人》聊的是平行宇宙中的二战，《第二十二条军规》聊的是喜剧解构中的二战，《纳粹猎人》聊的是手撕鬼子中的二战……

这里的“几乎断档”指的是没人在乎战争片了。曾经如日中天的好莱坞战争类型片如今看来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只好画地为牢，只能用《血战钢锯岭》《决战中途岛》似的工业视觉奇观聊以自慰——你会怒其不争，但更多还是哀其不幸。

这些思绪是我在看《解放者：欧陆决战500天》（以下简称《解放者》）时脑海里涌现的，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十年一轮回，属于这十年的《兄弟连》可能就是这部动画了。

《解放者》改编自亚历克斯·克肖的同名小说，这部小说曾以译名《野战排》被引进国内。主人公第157步兵团的美军军官Felix Sparks在二战中期临危受命，召集一帮“劣迹斑斑”的边缘士兵——牛仔、印第安土著、墨西哥裔移民组成美国传奇部队第45步兵师。

美国第45步兵师aka雷鸟部队，上世纪20年代成立于俄克拉荷马。1943年部队被部署到北非，次月降落意大利西西里岛，一路高歌猛进多次同轴心国爆发战争；1944年部队打到法国南部（fgnb）并于年底抵达德国边境；1945年4月第45步兵师宣告占领了慕尼黑。二战之后，部队还参与了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

扒历史线索可能有点抽象，说个具体的：第45步兵师为大多数非军迷所了解并非他们的赫赫战功，而是……它的臂章。一直到二战前夕第45步兵师由于复杂的种族构成而选择某个印第安部落的标志为臂章logo。

谁承想刚好跟纳粹卐字形撞了梗，在战场上为了避嫌才更换为如今的雷鸟logo。

扯远了，说回剧情。第45步兵师投入欧陆战场，踏上了一段超过500天的旅程，参与并见证了美军才能够进攻意大利到解放纳粹达豪集中营的全过程。

盟军和纳粹的战线越拉越长，光明和黑暗的命运环环相扣。战争中期，Felix率领的第45步兵师曾经被纳粹的炮火所打散而落入包围网，靠着一条条生命的牺牲在死人缝里搏一丝生机。

战争中后期，盟军无限逼近胜利，却未料到纳粹密谋拖刀之计，去骗、去偷袭29岁的小同志（不是），回马枪把第45步兵师困在了冰天雪地的山顶。

战争末期，只有胜利并无喜悦，欧陆战场搏命500天的士兵早已被战争所改变，在达豪集中营目睹纳粹暴行后的士兵终于ptsd发作，屠杀俘虏使得军事法庭成为了他们的战争终点。

说《解放者》是动画版《兄弟连》并非标题党，最起码在我心中不是。两者最大的共性即以战争写人性，以暴力反暴力，对战争诚恳且谦卑。毕竟物以稀为贵，在战争片整体式微的今天光拎出这一俗套得不能再俗套、质朴得不能再质朴的主题价值观就完全能满足我的偏好。

虽然取名《解放者》，剧集没有刻意将主人公神圣化，代表寰宇之灯塔高举人性主义大旗天降神兵解放全人类——他们当然是勇士，是敢于出生入死的义士，但同时他们也有困顿、也有怀疑、也有恐惧等窦唯在《高级动物》里唱过的一切。因为战争，或是干脆说是因为死亡，让一切人性中的纯粹的玩意儿暴露出来。

侧重聊聊我最喜欢的第三集。由于盟军近乎刻意的“大意了没有闪”，几十名第45步兵师的战士困在了纳粹狙击手的包围圈内。同样一个设定，搁在其他国家，更轻松的拍法是如法炮制《集X号》，以身殉国、以死正道，诠释家国情怀，记录战争的残酷。

可是这毕竟太太太太太俗套了，《解放者》给出了另一个解题思路：纳粹德军的人性被负隅顽抗的美军士兵唤醒，“抗命”并主动提出可以拿出最好的医疗设备收治投降的士兵；负隅顽抗也同样欢迎，但他们的战场职责会保证全力以赴攻击。这种善意是对对手的尊敬，也是对必将失败的清醒，有血有肉的纳粹给出了克里斯托弗·瓦尔兹的反面诠释案例。

于是选择权来到了美军士兵这边，在和长官Felix通电话得到投降的许可后，大多数坦然接受投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部分选择负隅顽抗——生命诚可贵，尊严价更高。

纳粹信守诺言，投降的俘虏真的被好吃好喝招待，日后甚至回到前线继续对抗纳粹；而反抗的士兵则在牺牲之外零星几个冲出了纳粹的火力回到部队，成为了众人心目中的英雄。

是赞美俘虏还是歌颂烈士？《解放者》用模棱两可的态度给出了一个具象的答案：选择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选择。简单的二元抉择无法定义英雄的标准。就像纳粹作为一个集体当然是邪恶且反人类的，无数法西斯的恶行亲身印证了这一点，但是集体之恶无法掩盖个体身上的人性光辉，对于一个个在生死修罗场上个体拧巴心理的凝视才是文艺作品的价值，也是《解放者》令我最满意之处。

聊完优点就该说缺点了，其实前面我话没敢说太大，“最起码在我心中”的意思是它还是有不少短板的。

首先最大的短板自然是制式，《解放者》是一部动画片，确切地说是一部真人主演动画，Netflix投资了一种名为Trioscope的动画技术，号称将CG科技和真人表演结合呈现，仔细看下来这不就是把真人演出的镜头扣上一个动画滤镜，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脸盲症指数级爆发，谄媚的“有色裔必将战胜纯种雅利安人”小心思反而事倍功半。

号称这种技术“既有动画的惊艳视觉，也有严肃题材所需的丰富人类情感细节”，仔细看下来既没有惊艳也没有情感，在大色素块和低帧率的共同演绎中，战争的紧凑感荡然无存，只能让观众主动在荒诞的图像中用大脑找补战场的疼痛感。

更为致命的是技术的缺陷最终拖累了故事，高度重合化的角色形象和战争临场感的虚无呈现让《解放者》看起来只有故事而没有角色，几个可以做戏深挖的士兵形象只能被紧凑的故事推搡着快速掠过——这一定是所有深挖人性戏码的大忌，可惜《解放者》犯了。

究其原因，说到底还是回到文章的开头，《解放者》这个剧集，或者说这种类型片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了。因为没有市场，所以没有投资；所以本来计划实景拍摄的《解放者》只能妥协由动画呈现，所以本来写成的8集剧本只能压缩为短小而过分精悍的4集；最终导致成片效果差无人问津，最终导致没有市场……

医者不能自医，《解救者》终究解救不了自己。